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面对这样的公子许瞻,她不愿留,此时却也不忍走。
她只知道那一刀被他带着刺了进去,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
一个心有大志的人,真怕他就这么死了。
利刃已悉数被裴孝廉收走了,她看见几个医官背着药箱行色匆匆地奔来,又看见沈淑人惊慌失措地扑了进来,泪流满面地扑在榻旁,大声啼哭着,“公子!公子!小童来了!公子啊,求你不要有事。。。。。。公子啊。。。。。。小童好怕……”
小七神思恍惚,看着那个与她几乎一样的人伏在榻旁,此刻竟羡慕起了沈淑人来。
沈淑人是明目张胆的。
明目张胆地哭,不惧世人惊奇的眼光。也明目张胆地爱,不怕做什么女英娥皇。
但小七没有这样的胆子,她的爱与恨都不敢张扬,哭的时候也不敢这般肆无忌惮。
从前有一回,也是在这里,就在早就坍塌毁灭的青瓦楼里,他说,“刀线穿过皮肉,就算你杀过我了。”
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她从不曾真正去杀他,而今也刺了,也杀了。
而今魏人姚小七刺杀了燕公子许瞻。
无人管她,她便仍旧瘫坐在一旁,看着医官将那人扶至榻上,解了他带血的玉带,敞开了他带血的衣袍,血和他的伤口黏连到了一起,旦一撕开,他额际的冷汗又添了许多。
小七垂头不敢再去看,不敢去看那破开的皮肉是怎样地翻着,也不敢去看那冒血的伤口到底要流多少血,不敢去看那一盆盆的血水到底端出去多少,更不敢去看医官手中的针线是怎样一下又一下地穿透了他的腰腹。
桃林的医官忙碌地奔走,燕国的平旦在赤月就已开始生出了凉,一阵冷风吹来,哗啦一声清脆的响,那斜插着木槿的陶瓶倒在了案上。
她想起来,木槿啊,小木也,易生之物,是花中最贱。(“花中最贱”,此为明代文人文震亨在其《长物志》中的原话。木槿这种花漫山遍野,随处可见,扦插即活,不必时刻优待供养。南北朝的太学博士王僧孺,曾写过一首《为何库部旧姬拟蘼荒之句诗》,“开到荼蘼,苔荒藓老”)
花中最贱,然古称舜华。其名最远,又名“朝菌”。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是仅荣一瞬,故谓之舜华。(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出自诗经·国风·郑风《有女同车》,意为:和我同车而行的女子,有着木槿花盛开一般的容颜。动起来就像飞翔的鸟儿一样轻盈灵活,身上佩戴着精美的宝玉。这位贵族美女,实在是美丽又端庄)
何为朝菌呐,庄子在《逍遥游》中写,“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一名大芝,朝生,见日则死,生命极短。
你瞧,木槿啊,朝开暮落,一日光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怅怅然出着神,戚戚然害着怕,就似个孤魂野鬼一般,忽听有人问道,“小七,你怎么敢啊!你糊涂啊!”
声音不高,与她亦是十分相似。
怔怔然抬起眸子,见沈淑人红肿着眼眶跪坐在她身前,呜咽着问,“小七,公子是你要嫁的人啊!你怎么能把他伤成这样啊!”
小七泪如雨下,在这个赤月的平旦周身都打着寒战。
沈淑人抱住了她,一张脸埋在她的颈窝哭着,“你就没有想过,公子倘若有事,我们姐妹该怎么办啊!公子是我们的天,也是燕国的天,公子若有事,燕国就完了啊!”
小七没有想那么多,但她亦是心如刀刺啊!
她掉着眼泪,低低道,“姐姐,我不想杀他。”
沈淑人泫然望她,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声,“傻小七,你真傻。”
也许是罢,许多人都说她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