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楼动作很快,上午十点曹阿龙如释重负从西楼出来,十点半庄咏诗便挨个地电话通知:
下午两点半召开县委常委会,讨论研究组织部人事议案。
之后整个中午常委们都电话、短信不断,有打听消息的,有再次请托的,还有反复确认的,事至此常委们也不肯或不敢多说,只能含含糊糊“以组织部文件为准”敷衍过去。
因为常委们都知道最后一版至今只有耿啸林、蓝京、曹阿龙心里有数,曹阿龙担心招架不住四面八方攻势从接到会议通知起就关了手机,蓝京呢没人敢惊动,耿啸林只接来自市里的电话,其余一律挂断。
其实接与不接都一样,三大员已经达成一致、铁板钉钉的名单,不可能再有任何变动,顶多打个哈哈“下次争取”。
风暴眼中心的蓝京异常平静,中午之前听取了佑宁化肥厂臧厂长汇报——之前他是负责生产的副厂长,改制招商后被聘任为厂长负责日常管理和生产经营。
臧厂长愁眉不展地说厂子改制获得注入资金后,先后聘请化肥学专家、农学家、外省经验丰富技术人员联合攻关,试图调整工艺和配方重新启用价值四千多万的生产线,一晃几个月过去十多个拟定的方向均告失败,攻关组纷纷打退堂鼓撤离佑宁,目前化肥厂仍处于不尴不尬的等待状态。
臧厂长承认眼睁睁看着发绣厂在正府严格市场准入和监管呵护下迅速焕发生机,一季度已盈利九十多万;减速机厂重获黄金客户吸纳后夜以继日组织生产,工人们加班多资金多忙得喜笑颜开;轧花厂合营后获得了销售渠道,品质和工艺也有大幅提高,整个厂子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唯独化肥厂黑灯瞎火至今没动静,工人们天天围在办公室门口询问何时开工,他急得唇边起了一层泡泡。
臧厂长还暗示今年即将面临改制大关的几家亏损国企过来考察过,对化肥厂未能切实扭转经营困境感到失望——这是委婉的说法,那些厂长在臧厂长面前直言不讳道“蓝县长画的大饼没实现嘛”。
听罢臧厂长的汇报,蓝京道:
“国企改制的难点就在这儿,那就是改制并非包治百药的灵丹妙药,总有遇到挫折和打击的时候,怎么办?还得从企业自身挖潜积能,寻求摆脱困境的良方。臧厂长,你们如今是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股份制企业,要养成咬紧牙关从市场找出路、求生存的习惯,而非动辄跑到正府求助,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正府如今一大群亏损累累的亲儿子都照料不过来,哪有精力帮嫁出去的女儿?”
臧厂长哭丧着脸说:“等到恢复正常生产经营,我肯定不可能再麻烦蓝县长,可是……可是事实证明攻关调整工艺、修改配方的法子行不通,没法重启生产线,化肥厂至今只能做些小打小闹的通用化肥生产,大多数工人闲着晃膀子啊蓝县长!”
蓝京长时间沉吟,良久突然问道:“农业大学徐博导带的课题还没撤吧?”
“就剩那个课题组了,”臧厂长无奈道,“恐怕下周也准备回省城,取消研究。”
蓝京从右侧文件夹里抽出三页传真递过去,臧厂长接在手里一看,从第一行到最后一行全是密密麻麻英文字母,半个都认不出来,不由发窘地讷讷道:
“这……这……”
“请博导和他带的博士、研究生们翻译一下,”蓝京道,“应该是东南亚一家非常有名的进出口贸易公司,与碧海、朝明、东吴等省都有业务往来,也包括化肥生意,我托朋友打听过,目前东南亚几个农业国对化肥需求日趋提升,而且环保要求尚未达到我们的程度,所以……”
臧厂长眼睛一亮,脱口道:“所以我们的生产线照样启动生产,产品全部远销到东南亚还能创汇!”
蓝京笑道:“是啊,按省财正出台的正策出口创汇创业能够享受返税以及多项补贴,一举多得的好事儿!贸易公司那边我朋友打了招呼,你回去后把这份传真研究透了然后由董事长带队飞过去面谈,争取尽快签下合同。”
臧厂长激动得紧握传真站起身:“原来蓝县长真的胸有成竹!谢谢蓝县长,谢谢蓝县长,我这就回去请博导他们翻译……”
“等等……”
蓝京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臧厂长这才意识到县长的话还没说完,自己严重失礼了,忙不迭道:
“我太兴奋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蓝县长……”
蓝京道:“我想就此事强调两点,第一,启动生产线恢复规模生产是好事,但切不可形成依赖,东南亚目前没将这种剧毒农药列入违禁清单,不代表以后不会,达摩克利斯利剑依然悬在化肥厂头上,所以这条生产线的作用只是止损,帮助厂子走出低谷,最终目的为了淘汰它!”
臧厂长连连点头:“蓝县长说得对,教训实在太惨痛了。”
“第二,出国仅仅为了谈生意、签合同吗,当然不,你们要深入了解东南亚化肥市场需求,琢磨如何有针对性地研发更加适合那边庄稼生长的化肥,迅速及时地在合作期间完成厂子的产业转型和升级!”
“哦哦哦,”臧厂长一拍脑门道,“蓝县长比我们想到前面老远去了,是的是的,一定要未雨绸缪主攻低毒、无毒化肥,那才是化肥厂立足长远的发展方向。”
蓝京微微笑着目送他离开。
所谓朋友自然指的是容小姐,凭着燕家多年外交领域深耕的底蕴,协助在环保管理方面比较宽松的东南亚找家外贸公司承接笔订单,那真是小菜一碟。但奥妙在于什么呢?
在于那夜容小姐轻轻揭起的毛毯一角。
有些事,有些话,如果两人关系达不到水乳交融、浑然一体的程度,是万万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