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京道:“再看各人发言,书记说的都是厂子美好前景,厂长说的都是生产经营当中具体问题,乍听没什么,仔细分析厂长每句话都在拆书记的台,暗示厂子的前景没那么美好!副书记兼副厂长也没站队,从头到尾只谈个人困惑,涉及具体人和事半句都没说,三位主要领导三个方向,显出分歧不是一般的大。”
“车区长肯定也看出来了吧?”高雅好奇地问。
“你俩根本没注意车区长的表情,”蓝京道,“车区长明显对副书记兼副厂长最信任,听的时候不停地点头认可,表情也很放松,回应互动最多;对书记嘛虽然带着礼节性微笑但表情僵硬,全程没点一次头,表明强烈的防范意识;厂长说的具体问题车区长都认真记下了,但没回应,恐怕因为厂长讲的东西比较敏感,涉及书记掌管的人事以及钢帘厂忌讳谈的改制问题。车区长总结的时候把班子成员都夸了一遍,可注意到没有,并没有给出任何结论,等回去后八成要考虑调整领导班子了,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孟龙和高雅深表震惊,对视一眼后吃吃问道:“蓝区长,我们全程都听得很认真,笔记也记得不比您少,怎么……怎么短短一个小时的座谈会您竟然听出那么多情况?”
蓝京批评道:“你俩只听热闹,没有仔细分析所有人发言的逻辑顺序和内在关联;没有注意车区长每次回应并非客套而都有深意。‘定睛则有转睛则无’,汇报者说真话假话一看便知,同理领导是赞许还是期待或心不在焉,信号都写在脸上,因此每开一次会,你俩就要视为训练和提高观察力、判断力的机会,多学多想,这是你俩成为领导的前提条件。”
下午来到规模与东方钢帘厂不分上下、效益勉强过得去的区属国企胜达水泥厂,很巧,正好是还在二线的前区长罗辑的联系点,他接到通知后也参加了蓝京主持的厂领导班子座谈会。
胜达水泥厂的情况与钢帘厂差不多——其实很少哪个班子真正团结,都充斥着矛盾、分歧和利益纠葛。
共性却差不多,当前最大的争议在于要不要加入到改制大潮中来!
上午钢帘厂领导班子遮遮掩掩没明说,碍于车端平在场;下午车端平没来,蓝京嘛毕竟还年轻,加之有老资格罗辑压阵,胜达水泥厂领导们胆子不觉大了很多,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居然吵了起来。
罗辑也忍不住了,当着众人的面朝着蓝京道:
“蓝区长主导国企改制,按理作为退下来的老同志,我不该指手划脚……”
蓝京赶紧道:“不不不,罗区长永远是我的领导,罗区长有意见尽管批评,我保证虚心聆听,认真研究,深刻反思。您请讲……”
罗辑道:“前些日子我跑了几趟东阁厂,现在叫做东阁集团了,感觉国企改制到最后变成资本介入运营,我个人从思想上不能接受!资本这玩意儿历来有特定含义,老祖宗马克。思笔下界定它是剥削劳动阶级、制造剩余价值的东西,搞了几十年社会主义,因为担心效益不佳、工人下岗反而把所有经济活动归结到资本运营了,你觉得合适吗?”
蓝京笑笑,道:“资本运营这个概念并非资本主义专利,可以视作市场体制下发展壮大企业的重要环节。目前,特别罗区长这代领导提到‘主义’就很警惕,当然了‘主义’是大是大非的根本问题必须要管。但我觉得,其实在一些具体的、操作性的事务上,我们可以放松一点,放开一点,不用把性质想得那么复杂。楼上楼下汽车电话,以前是资本主义国家中产阶层象征,那么社会主义国家能不能做到?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嘛。所以资本运营这种西方经济学概念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拿来主义,用着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搞活我们的国有企业?”
“关键在于认识论,到底怎样界定资本运营!”罗辑悻悻道。
蓝京道:“资本运营就是把资产、资金、资源,再加上劳动力等经济要素高效结合,使之市场机制中充分调动积极性、主观能动性,从而争取最大限度的资本增值,达到企业盈利、工人提高收入,为社会创造更多财富,让国家带回富强,大家想想是不是?但我们会正视资本逐利性形成的危害,包括任意延长劳动时间、增加劳动强度、随意扣罚工资奖金以及过于注重短期效益行为等等,那就需要党委、正府加强监管,我们的劳动仲裁,我们的工会,我们的工商行正管理以及环保部门要建立健全监督与制约机制,用无形的手去引导和促进资本在既定轨道上运行!”
“东阁集团有邹昊丞当董事长镇着,确实让人放心很多。”罗辑意识到自己的角色与定位,主动把话题圆了回来。
虽然如此,蓝京心里暗暗叹息,感觉东阁集团、区五建、成功电子改制成功还没让大多数人的思想扭转过来,是的,改革最大的困难不在于究竟怎么做,而是陷于迷思的人们到底想不想做。
要想说服某个人做一件事并不难,难就难在说服所有人做同一件事,如罗辑所说,关键在于认识论,但正确认识自己的处境和作出正确判断何其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