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不知谁胜谁负,她不打听,旁人也不会主动来告诉她。
她在帐中养病,养病的时候大多在睡。行军久了,也劳作久了,一躺下便也起不来了。
病中沈淑人是来过几次的。
沈淑人来的时候似与从前不太一样了,见她病着,倒也生了怜悯,再没有折辱过她,也不曾再撒泼生事。
有一回就坐在她的榻旁,伸手捋顺了她的发丝,怃然叹了一声,“几日前,我梦见了你母亲,我是个不怎么做梦的人,我记事起就再没有见过她,但我梦里却清楚地知道是她。她在梦里冲我笑,她手里牵着一个小孩儿,还抱着我,她说,淑人啊,你待小七好一些吧,她是你妹妹呀。我亏欠你们母女的,总会还回来,但不要叫小七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沈淑人说着话竟也落了泪,“这几日,我总是想到你母亲,你母亲故去的时候,好似才二十五岁吧?你这副模样,大抵活不过你母亲的年纪。小七,我们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这是何苦呀!”
小七眼眶一湿,这么多年了,母亲从来也不怎么入梦来。
是呀,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表姊妹,偏生一步步闹得个你死我活,恨不能鱼死网破。
她从也没有心思去与沈淑人争抢,如今也没了力气再去争抢。魏夫人受大公子爱重,于国于家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是好事呀。
又一回沈淑人来的时候,带了一卷锦帛,坐在一旁的时候笑叹了一声,“我收到哥哥来信,他托我好好照看你。你瞧呀小七,他们都记挂着你,却并不怎么提我一句。”
摊开锦帛,字迹是她最熟悉的小篆,字字苍劲有力,含筋抱骨,她的小篆也是大表哥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出来的呢。
沈淑人没有撒谎,锦帛上除了叙话了一些公事,便是殷殷嘱托,切切在心。
小七心头一暖,大表哥是从来也没有变过的,可惜章德公主至今下落不明,不知安好。
她便问起,“大表哥的孩子生下了吗?”
若是三月就有了孩子,如今也该生了。
沈淑人幽幽叹了一声,“哪有什么孩子,是我诓章德的。”
小七心头一紧,“诓她?”
沈淑人怔然点头,“没有什么新夫人,也没有什么小公子,哥哥说要接章德回去,章德自己却不信了。”
小七愣怔片刻,仿佛被抽走了魂,犹记得章德公主眼里噙着泪笑,“母亲说得没错,我真正是魏宫的下堂妇了。但真为他高兴啊,他是喜欢孩子的。”
记得章德公主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也记得那一片红光之中踽踽离去的背影。
小七攥着沈淑人的手臂诘问,“那么好的人,你为何要诳她啊!”
沈淑人叹了一声,“小七,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说这世上有真正拆不散的人吗?章德信了我的话,却不信自己的夫君,这世道何其可笑啊。”
是,她从前不信大表哥是那贪声逐色之辈,但章德公主却是信的,她恨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恨自己活成了笑话,因而走得十分决绝。
她的心七零八碎的,似被人捏碎揉烂。
是了,这世道何其可笑。
这世道礼乐崩坏,人心不古。
这世道君不信臣,臣不尊君。
这世道兄弟阋墙,夫妻离心。
这世上到底又有几人能求仁得仁,求义得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