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的第一次守夜,是为沈淑人。
原本以为会在桃林。
她想,自青瓦楼塌,桃林新建,那人便总住桃林了,魏夫人受公子宠爱,想必亦是同住桃林的。
她跟着寺人走,沿着最熟悉的路,过了桃林小径,最后却是去了淑德楼。
淑德楼是沈淑人在兰台的地盘,小七几乎不曾来过,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来过还是没有来过了,前尘往事太多了,无关紧要的事她也并不全都记得清楚。
与朱玉楼里粗犷的羌地风情大不一样,淑德楼内里布置的是典型的魏式风致。从外头看,只知道是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难怪适才寺人说魏夫人颇受公子宠爱,那大抵是的。
隔着木纱门往里看去,室内列烛如昼,一排排的连枝烛台兀自燃着,把里头人的身姿大大地打到了木纱门上。
那身姿千娇百媚,娉娉袅袅,活脱脱就是一个姚小七呐。
素娥扭着腰肢,隔着木纱门笑着与里头的人说话,“夫人,守夜的婢子来了。”
里头的人曼声道,“是什么样的婢子,带进来看看。”
门旁侍奉的婢子眼疾手快地推开了木纱门,素娥这便引着她进了室内。
放在看到的那道曼妙的身影便是她的好表姐沈淑人了,本就是有意要她来,见了她偏偏又十分惊讶。
你瞧她,似一时失了口般掩唇叫道,“你脸上的疤,可真丑啊!”
小七静静地立着,没有抬眸,也没有答话。
她不觉得这是两道丑陋的疤痕,这是烙在她脸上的教训,有了这样的教训,就有了自己的脑子,还能令人避而远之,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坏事,因而她不惧被人耻笑。
见她不言,沈淑人一笑,转而又道,“你说你,我从前邀你同住,你还不肯。我要与你做娥皇女英,你也不肯。这也不可能,那也不肯,你瞧瞧吧!如今你想,却也不能了。”
小七也不言,沈淑人在兰台憋屈了整整一年,而今好不容易才有了出气的口子,她怎么肯放过,必要闲言冷语地讥讽一番,也必要夹枪带棒地敲打一番不可。
讥讽也好,敲打也罢,全都由她。
沈淑人自觉没趣儿,斥了一句,“还是那个犟驴模样,十句问不出你一句来。”
还道,“哑巴似的,若不是因了从前的情谊,我是懒得再与你多说一句话。”
素娥便笑,“前几日夫人还说,若她回来,可要请她好好地看一看咱们淑德楼呢!”
沈淑人噗嗤一笑,径自扫了一圈室内,还垂问起她来,“小哑巴,你看看我的淑德楼,有没有大梁沈宅富贵?”
还叫她小哑巴。
罢了,罢了。
犟驴也好,哑巴也罢,小七的心不在这里,说什么也全都随她。
她不看,素娥便掰着她的脸去看,笑嘻嘻道,“夫人让你看,你便看,怎么这么不听话?到底不是什么正经的郡主,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小七被迫环视周遭,你瞧,这淑德楼珠箔银屏,金装玉裹,当真是十分华美。
是了,沈淑人向来是个喜欢华美的人,就连安邑出逃的时候不也是衣着华贵,簪满了一头钗环明珠吗?
一个人本性生来怎样,到老也必是一样的,怎会轻易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