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道明也叹了口气:“表面看还是意外。两个月前樊诚健和一班博士到大山考察培育一种受市场欢迎的野生茹,经过深涧时木桥突然断裂,樊诚健和另一位博士不幸坠落身亡。唉,如网络上所说两年内三任县委书记两死一病,还有谁敢去那个死亡之地?跟仕途相比,命更值钱对不对?所以考察了一批又一批都被拒绝,县委书记人选一直搁置在那儿。”
“偏偏碰到我这个冤大头是吧?”方晟道,“我可不可以拒绝?”
“实际上不可以。樊诚健与骆常委的孙女是校友,他的遭遇骆常委也有所耳闻,因此当听说省委把你发配到顺坝,他也没说什么,相当于默许了双江的处理方案。反过来说如果帮你挪到别的地方,骆常委那边或许没那么容易过关,肖挺、何世风那班人又要睡不好觉了。”
“牺牲我一个,挽救一班人。”方晟幽幽道。
于道明干咳一声,有些尴尬地说:“这事儿我跟老爷子商量过,去顺坝确实有一定风险,但熬过去必定又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嗯……这个……近期尧尧在香港待产,我觉得可以请……白小姐负责你的安全……老爷子也认可了……”
于家的人请白翎陪伴方晟赴任,可谓滑天下之大稽,然而在顺坝当县委书记真是玩命的勾当,来不得半点含糊,若非有白翎这等身手、这等背景朝夕相处,还真提心吊胆,所以强势如于老爷子也不得不承认白翎的存在。
方晟无所谓。早在江业白翎就以妻子身份公开『露』面,反正天大的事有白家顶着,他才不管外面闲言飞语。
“我还有两个要求,刚才组织部谈话时也说过,在叔叔你面前再强调一下,”他正『色』道,“一是组织上要放手让我在顺坝抓工作,不要动辄过问或干涉;二是清树市领导特别是书记、市长要绝对支持,不能暗地里下绊子。”
于道明又是长叹,道:“这两点毫无疑问。关于顺坝的问题网络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清树也因此牺牲了一位市长——这件事严格保密,外界知之者甚少。”
“啊,顺坝恶势力居然把手伸到清树?”方晟觉得不可思议。
“坦白说吧,现在上上下下都怀疑顺坝县长厉剑锋就是恶势力后台!他从常务副县长起已在顺坝做了十二年,根据干部异地交流规定他早该离开顺坝,可他死活不肯挪窝。樊诚健意外身亡后清树市领导觉得不能听任厉剑峰继续盘踞,遂决定强行将他调离,如果拒绝就地免职!就在市委召开常委会前两个小时,廖市长从工地剪彩回来途中遭到车祸当场死亡,”于道明道,“据说本来市委书记苏兆荣也是暗杀目标,因为对方预备了两辆车进行『自杀』式冲撞,但苏兆荣身体不舒服中途去了医院,侥幸躲过一劫,只是强行调离厉剑锋的事再也无人提起了……”
“朗朗乾坤哪有这样的荒唐事!”方晟愤慨地说,“我不信庞大的国家机器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流氓县长!这会儿派一车武警到顺坝实施抓捕,厉剑锋敢反抗么?反抗就运用军队!”
于道明道:“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早在王涛当县委书记时就组织纪委、审计等部门精英暗中调查厉剑锋,出乎意料的是他非常清廉,存折、卡里只有工资发生额,银行存款不到三十万,别说跟那些黑社会团伙,与家里亲戚朋友都没有经济往来。而三任县委书记抓捕的嫌犯没一个指证厉剑锋,所谓怀疑他是恶势力后台的说法,纯粹是逻辑推断,我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可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对吧?”
“我明白了,厉剑锋是隐蔽『性』强、反侦查能力突出的狡猾对手。”
“赞同你的观点,他也许是你……不夸张地说出道以来最难缠的对手,要做好充分准备,万一顶不住随时撤退,未必在顺坝做满任期,这点权力我还是有的,毕竟要把安全放在首位,不必在意多耽搁两三年,你认为呢?”
方晟笑笑道:“老实说此刻我心里也没底,走一步看一步吧,或许我会哭着喊着离开,或许哭的是别人。”
于道明拍拍他的肩:“那就这样说定了……嗯,除了白翎你还需要带谁过去?不是正处级实职都好办。”
“我自己跳火坑不能再坑人家,算了。”方晟说。
从会议室出来,朱正阳已在走廊等了很久,见了他勉强笑笑,道:“实在不好意思……”
方晟知朱正阳已打听到顺坝县的凶险,搂着他的肩道:“祸兮福之所倚,没准坏事变好事儿,走,跟我回江业,今晚来个彻夜长谈,明早开个常委会简单交接一下我就去省城——不必搞欢送之类的仪式,我这人见不得伤感的场面。”
朱正阳深知他的禀『性』,点点头道:“行,一切听从你安排。”
车子缓缓驶入县府大院,出乎意料的是大院里每个办公室都亮着灯,院子里站着黑压压的人群,里面有县委常委,有县正府领导,有各部门负责人,更多的则是普通办事员,两年多了,有的人方晟甚至没见过。
方晟愣住了,呆在车里不知所措。朱正阳喃喃说老天,三滩镇那一幕重演了!
慢腾腾下车,方晟强装笑容道:“同志们,我把江业新任县委书记带回来了,大家欢迎!”
无人鼓掌。
良久季亚军率先走出人群,来到方晟面前深深拥抱,紧接着是仲安、淡忠守、房建军、俞鸿飞……十多人后渐渐改为握手,每个人都双手紧握方晟的手用力摇晃,一切尽在不言。
朱正阳站在身后默默看着,脑海里却回想方晟被省纪委双规归来后的感人场景,那顿酒大家都醉了……
等最后一个人握完手时间已过去半个多小时,院子里气氛很压抑很沉闷,大家都不说话,此时说什么都不合适。
不知何时天空中飘起了小雨,打在大家头上、衣服上,可没人动弹,还是紧紧转着方晟,仿佛要站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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