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公只得把所有的简牍全都削刊干净,比着样子,把字描下来。那些字的写法也和自己以前认的字不同,经常把一些简单的字搞得复杂;刘太公尽力改换成自己习惯的字形,但也有些自己不认识,问了牵头的,也不得要领。——历书有很多说法是楚国所特有的,像刘太公这样的中原人无法理解。
由于完全是从头开始,而且有很多不理解之处,抄历书花了比预期更多的时间:十天。而他和其他来抄写的人都只带了三天粮食。要用三天的粮食支撑十天,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几乎把他饿晕过去。十天后,他背着好几斤的简牍步行一整天返回丰邑时,他已经削瘦得脱了形。
费了好大劲背回来的历书,邑里的人都看不明白。大家指责刘太公没有把历书抄对,而刘太公则一脸严肃地对大家道:“天道崩变,无复从前。今当一依新历!”
刘太公严肃的提醒,无比清晰地告诉了大家,天确实变了。大家不再说话,沉默地各自走了。
丰邑不光是刘太公能去沛城,随着天气转暖,越来越多的人前往沛城。从沛城回来后,大家都去探听消息。回来的人带来的消息证实了刘太公的消息:楚国向沛城派来了官员,称为“沛公”。不是一两个人这么说,所有前往沛城的人都回来说,沛城来了沛公进行治理,而且在沛城发布了公文,那公文的文字十分奇特,字形有意曲里拐弯,好像有意给人找麻烦;但写出一篇来,倒也很好看!大家也都认了命,天下的确是变了。
新的问题来了,天下换了天子,那新天子真的能够了解天道吗?这么复杂的年历到底要怎么看,才能知道什么时候翻地,什么时候下种,什么时候收获?
抄录新历的刘太公成为新历的权威解释者,大家哪天需要干什么,都要先去问一问刘太公。刘太公查询了日历,按从沛城学来的那点知识加以推算,给出解答。如果推算不出来,刘太公还不辞劳苦,亲自往返沛城一趟,找人把问题搞清楚,再回来解说。这一来一往,通常就要花费两天时间。这种艰辛再一次明白无误地提醒每一个人,现在已经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了!
丰邑的人多数没有能够见到新来的统治者沛公,但沛公下达的教令还是不断发了下来,那些抄写了沛公教令的木桩就埋在邑里的广场上,供大家观摩。每次沛城里的人过来树教令,都会被丰邑的人围住,问这问那;略通文字的人还向他们请教这些教令在说什么。树教令的人是沛城的土着,有的对丰邑的人很熟悉,会很耐心地一一讲解教令上的每一个字;当然也有不耐心的,匆匆念一遍就走了。
这些树立在邑口的教令桩,直观地显示了不同风格的文字,那些见多识广的人能够读出这些字的意思,对不认识的字则根据上下文加以揣测。熟悉的沛城人来了,这些人则会询问这些字的意思。慢慢地,楚字也像韩字和魏字一样可以辨识了。
随着大家对楚字认得越来越多,新历的意思也能够理解得更加深入。大家终于明白了,把新历和旧历挂上钩。楚人把以前的十月当作一年的开端,也就是说以前的十月,现在是正月;但楚人不称为正月,而称为冬夕!相应地,以前的十一月现在叫屈夕,十二月叫远夕或援夕……。另外,楚人一天不是十二个时辰,而是十六个,每个时辰都比以前要短。冬夕这个月,白天六个时辰,夜晚十个时辰;而屈夕,白天就只有五个时辰,夜晚长达十一个。屈夕是一年中黑夜最长的一个月。
丰邑的农人们按新历耕种,春天过去了,地里长出了秧苗,大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新天子依然拥有沟通天地的能力,按新天子的有办法,仍能与天道的运行相吻合!失去周天子的不安心情,逐渐平定下来。
刘太公们在忙于搞明白楚历的应用。与此同时,拿下鲁国的春申君则忙于向各地委派官员。
在鲁国委派官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按楚国过去的惯例,拿下一个诸侯国,就依其原址设立一个县,委派一个贵族家庭为县公,世代治理这个地方,就像是个依附于楚国的小附庸国。鲁国坚守着周的旧例,他的周围有诸多附庸国,如滕、邹、任、倪等,这些附庸国可以直接划为县,任命县公来治理。但鲁国太大了,设立一个县,县公的权力就太大了,任命一个县公很可能尾大不掉,让楚国的权力架构失去平衡。春申君不得不在鲁国的地域上设立多个县,委派多个县公来治理。比如,春申君就划出一个边缘区域设立了兰陵县,让荀子担任县令。委派谁来担任县公也很有讲究,既要考虑朝中权力的平衡,以便楚王能够居中调停;还要做到利益均沾,以免贵族们心怀不满。
封君八年来,春申君也招募了大量的门客,组成了自己的办事班子。但出任正式官员轮不到他们。楚国的官员,一般来说,都必须由王室成员出任。在楚国,王室的势力十分庞大。历代楚王每一个都有诸多子孙,他们都要得到很好的安排,那些有些出息的,子孙蕃盛,独立成为世家,世代控制着某处地方或某个部门,甚至某个行业。拿下鲁国,得到一块肥肉,众多贵族世家眼睛都盯着,如果分赃不均,很可能造成内部矛盾,甚至离心离德。分配好鲁国的利益,其难度甚至高于拿下鲁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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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申君不得不用将近一年的时间来安排那些豪门大族。为了平衡利益,那些以前并没有设县的区域,比如丰沛,也委任了县公,算是提升了它的地位。
在中国的历史上,在地方设县最早就是由楚国开始的。不过楚国的县和后来秦国的县有所不同,他的行政首长称为“县公”,是世袭的,就好像一个小的诸侯国。而秦国的县令则是由国家任命,并可以随时解除任命。荀况被任命为兰陵县县令而不是县公,表示不能世袭,大约是借鉴了中原诸侯的作法。
门客基本上是庶民,可能有知识、有才能,但却失去了做官的可能。春申君可以和门客们讨论各种事务,但必须交给相应的行政机构执行。门客可以当参谋,但不能办事。这叫贵贱有别。
进入夏历三月(楚历是六月,叫纺月或享月),春申君发现,一贯不重视商业的秦国突然开始招商引资,吸引各地商人前往洛阳经营。他立即加强了对洛阳的关注。很快,他就从发来的情报中读出了一个关键人物:吕不韦!
春申君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虽然吕不韦富有千金,在当地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但对于春申君来说,他还不够资格去关注。春申君的第一反应,这人是洛阳吕氏的派出来的代表,可能标志着吕氏商族重大的政治动向。但很快就发现,吕不韦和洛阳吕氏之间的关联似乎并不紧密。进一步调查发现,吕不韦是子楚在邯郸为质时笼络的一个商人,现在好像还挂着太子少傅的头衔!秦太子病病怏怏,久不视事,春申君是知道的,吕不韦不大可能是太子派出的人。也就是说,吕不韦应该是代表子楚,甚至秦王在处理洛阳的事务。
到夏历五月,楚历八月,洛阳的商业已经基本恢复了周时的旧观,再次成为天下财富的中心!这一成就让春申君十分惊讶。在春申君的预计中,秦国即便要想恢复洛阳的秩序,就要花费不少精力,毕竟周王八百年的权威,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周民逃离洛阳,也证实了春申君的判断。但没想到,吕不韦只用了三个月时间,不仅安定了洛阳的秩序,还恢复了洛阳的繁华!如果秦人能有这个本事,那天下何人能与争锋?与之相比,陶郡也是天下之中,商业十分发达,但归属秦国二三十年,到现在也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状态!而令春申君更为惊讶的是,吕不韦从洛阳备齐了货物,竟然返回了邯郸!
秦王派使者邀请各诸侯入咸阳观鼎,楚国自然也收到了邀请。但春申君未置可否,只是以隆重的礼节接待秦使,又隆重地将他送走,没有给一句明白话。春申君不断派出门客,往各个方向收集情报,心里很笃定,各诸侯目前都在观望。然而,赵王宣布将入咸阳观鼎,犹如晴天霹雳,沉重地打击了春申君!赵国是最不可能向秦低头的诸侯,他们俩年初还打了一场大仗,赵国侵夺了秦国大片土地!赵国想借此巩固占领的土地?细想一下似乎不可能,因为这些土地赵国都送给了魏国和韩国,自己并没有留下。赵国没有理由为了韩魏,而向秦国屈膝。
春申君必须搞清楚赵国为什么突然变化了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