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乌林答与下意识地提高嗓门,震得仆散安贞的耳朵嗡嗡作响:
“地方上的庞杂势力被杀戮一空之后,那郭宁以赐与田亩为诱饵,将山东东路的人丁尽数转为麾下兵将的荫户,而以自家信任的小吏充斥军州。既然能阻碍他的人,都被杀尽,凭着他数万人的武力,上千人的吏员,清点户籍数字,随即均分田亩……那很难么?那一点也不难!能制造难题的人,都被他放手杀光了,哪里还有难处可言?”
其实还是难的,乌林答与显然没当过地方官,所以想岔了。
不过,这道理没差。
仆散安贞精通汉儿经史,脑海中瞬间转过许多念头。
他苦笑一声,忍不住爆了几句粗口:
“早前我离开中都的时候,皇帝就叮嘱我,说那郭宁乃是乱臣贼子之流,须得全力提防。我本以为,他把朝廷名位看得甚重,是想做王莽、曹操或者高欢、宇文泰之流,可按你这说法……他走的竟是黄巾、黄巢的路子?这,这不是……”
仆散安贞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这不是舍易就难么?”
当日中都事变,仆散安贞是亲历者之一,深知那一夜前后,郭宁手中掌握着升王完颜珣这唯一的帝位候选人,掌握着强行压制中都的武力。
若郭宁真有野心,他在那时候就能干出骇人听闻的大事。
可是,郭宁为什么放弃了中都的大好机会,然后跑到山东,开始一路大肆屠戮、重起炉灶?
这样的做法,固然使郭宁拥有了如臂使指的庞大力量,但这与中都事变时近在咫尺的中枢大权,岂能相提并论?
乌林答与仿佛猜透了仆散安贞的念头。
他将另一份文书放回案几:“如今这时候,中枢大权值得甚么?朝廷值得甚么?宣使,天气渐寒,蒙古军又要来了啊。”
这份文书,讲述了北京路方向蒙古大将木华黎所部接连异动,恐将汇合成吉思汗所部,再度南下。
毫无疑问,这将是新一场噩梦的开始。
适才仆散安贞便是因此哀叹说,时间不够,怕是没法安稳过元夕。
当时乌林答与乍看这消息,惊得一身冷汗。此会儿他重新拿出这个消息,则使仆散安贞恍然大悟。
去年和前年,蒙古人还要想办法翻越燕山的重重险隘,才能进入中原。可现在,随着北京路的易手,蒙古军和中都城之间只隔了辽西走廊。这点阻碍对蒙古人来说,能算什么?
这局面下,中枢大权值得甚么?
中都朝廷值得甚么?
在中都掌权的人,谁又不是焦头烂额?
郭宁舍弃中都而据山东,是有道理的。在此局势下,山东也真是一个宝地。而郭宁的想法,也就很容易推测了。
从一开始,这厮就想把大金朝廷抵在对抗蒙古人的前线,而朝廷要竭力应对蒙古,就离不开他从山东输入的粮秣物资,便不得不对他无数恣意妄为视若无睹。
于是,他就得以从容立足山东,在白地上白手起家,凭空生造出一支如臂使指的崭新势力了!这个势力,还一日强似一日!
郭宁这厮,明明只是个昌州小卒,怎么就能如此阴险毒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