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手持竹枪、木枪的壮丁正赶往营门。说是壮丁,其中有好些须发花白的老者,还有用土灰涂黑脸面的妇人。
这队人立遭蒙古骑兵迎面突杀。只一瞬,人头飞起,断肢遍布,血雾漫天蒸腾。
有妇人发出凄厉的大喊,扑上去抱着一名蒙古骑兵的腿,无论如何都不松手。蒙古人俯身弯腰,连连劈砍。一刀,两刀,三刀,最终那妇人的身躯滚落,被后继的铁蹄踏作肉泥,而双手仍然死死地抠在蒙古骑兵的皮靴上。
郭宁站在中军帐外,俯瞰这情形。
这两日里,外界的战事完全由汪世显在指挥。郭宁不觉得自己擅长这种消耗性质的死守,所以完全没有干涉过。
但不干涉,不代表他不关心,不焦虑。两天里,郭宁几乎没有阖过眼,他一直在关注外界的战况,一直在盘算着郭仲元的部队何时能引起蒙古军的注意,一直在推算着己方反击的时间点。
天气已经转凉了,郭宁的衣裳却被汗水一次次湿透,变得冰冷,然后慢慢晾干。
不知何时,郭宁的两眼满是血丝,但他依然瞪视着己方军民前仆后继,尸如山积。
他不知道这妇人何以如此奋勇。百姓们是临时收拢来的,许多簿册誊记都不完善,或许战后就没人记得这妇人的名字。
甚至就连郭宁本人……他亲自安排了整场战事,也是他决定了用海仓镇的军民当作吸引蒙古军的目标,但这样惨烈的战争以前不断发生,以后还会有……所以郭宁最终会忘记眼前的场景,忘记这些哭喊着的人。
这些普通人卑微得像蚂蚁,在乱世中的下场只能是这样。郭宁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所以才会想要竭力制止那可怕的未来。
但是,在郭宁脚步踏过的地方,他所选择的道路,又要用多少尸骨来铺设呢?
郭宁记得,古人云: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又记得另外一句,叫作:为有牺牲多壮志。
重要的将校们,都知道关键时刻即将到来,纷纷聚集到了中军。
裴和尚平日里摆出凶恶形貌,其实有些心软。这时候眼看营垒将破,军民皆遭屠戮,简直目眦尽裂。他厉声道:“节帅!给我一百人!让我杀出去,抵挡一阵!”
“等着!”郭宁冷冷地道。
汪世显已经不在营垒中央的墩台了,他带着少量士卒,依托交错的营地且战且退。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些未及撤离的女眷。但他们的行踪已经被涌入城里的蒙古人注意到,于是从各个方向包抄过来。
汪世显的几名傔从纷纷止步,舞刀迎战,随即身死。
营垒外墙的防线已经没法维持。墙内墙外,都是蒙古人狂呼乱吼,纵骑往来,仿佛沸腾的岩浆,又仿佛永不停歇的海潮。
守军在墙上控制的范围,从一面到一线,又从一线到几个点。每一次收缩,都有数十或者更多的将士被蒙古军刀砍箭射而亡。
战斗最激烈的的地方从营垒外墙,又一次回到了内部的各个营地。这一次,蒙古人不再是滋扰,而是真正以重兵一路横推,将一个个营地打碎,就像打碎鸡蛋壳那样。
还能维持多久?半个时辰?或者多些,少些?将士们竭尽全力了。
马豹干笑道:“营垒快要完了。郭仲元这厮,怎么还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