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在山林间,陈平安听过了那对金童玉女的一些事迹后,笑问道:"这黄钺城少年何露,宝峒仙境的仙子晏清,听上去怎么像是江湖演义小说上的才子佳人,只是因为各自山头的敌对,由于师门的百年恩怨,才害得她们无法成为一双神仙道侣"
杜俞说道:"在前辈眼中兴许可笑,可便是我杜俞,见着了他们二人,也会自惭形秽,才会知道真正的大道美玉,到底为何物。"
陈平安不置可否。
两人来到一处山巅,往西远眺,便是藻溪辖境了,水神祠庙已经相距不远。
陈平安问道:"城隍庙重宝现世,你是为此而来"
杜俞不敢隐瞒什么,说道:"除了我,还有一位师叔和三位师弟师妹一起赶赴随驾城,不过异宝早已被黄钺城和宝峒仙境内定,我们鬼斧宫不过是帮着关系更好些的宝峒仙境摇旗呐喊,壮一壮声势罢了,我呢,不怕前辈笑话,就想着黄钺城与宝通仙境双方打得脑浆四溅,看看能否瞧见那何露和晏清,两人碰头后,不得不为此相爱相杀,估摸着都该是一脸吃屎的表情。一想到这个,心情不错。"
陈平安笑了笑,"你算不算真小人"
杜俞讪笑道:"前辈谬赞了,晚辈愧不敢当。"
陈平安点头道:"这个‘真’字,确实分量重了些。"
杜俞由衷说道:"前辈言语,看似随意,若是细细琢磨,真乃字字玄妙,发人深省。"
陈平安眼神古怪,"跟我抢生意"
杜俞一头雾水,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两人继续赶路。
相较于那座几近荒废、连金身都不在庙内的水仙祠,藻溪渠主的祠庙,要更气派,香火气息更浓。
一看就是会经营的水神娘娘。
不过她既然能够打压得另外一位渠主抬不起头,以至于祠庙都废弃不用,肯定不是省油的灯。
下山之时,陈平安将那桩随驾城惨案说给了杜俞,要杜俞去询问那封密信的事情。
杜俞觉得老子今夜都算是死过两回的人了,还怕得罪一个小小渠主所以杜俞半点没有犹豫。别说是一个小小河婆的藻溪渠主,这会儿就是苍筠湖湖君站在自己身前,惹恼了自己,也照砍不误,如果不是那位前辈说了好好商量,他杜俞都要提刀踹门,一刀将其砍个半死,再让那藻溪渠主来跟咱杜俞大爷谈正事,聊完之后,一刀毙命,才解心头之恨。都他娘是你们苍筠湖风水不好,才害得老子这会儿只能跟在那人屁股后头,乖乖当条摇尾乞怜的走狗,最可恨的是,摇尾乞怜也就罢了,更要担心可能就因为尾巴一个没晃好,就要给人莫名其妙就一巴掌拍死了。
两人各自敛了气机,徒步下山,免得打草惊蛇。
陈平安随口问道:"你如果早早知道了随驾城惨案,会怎么做说心里话就行。"
杜俞笑道:"自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位郡城的城隍爷,可不是寻常河婆之流的朝廷诰命,且不说能否打杀,就算可以,因果太重。再说了,江湖恩怨,官场是非,真没什么有趣的,翻来倒去,就是那些个狗屁倒灶的鸡毛事,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山上,也好不到哪里去,真正潜心修道的人,倒也有,不算少,既不害人,也不救人,清清静静,我只是性子燥,修为又遇上了瓶颈,才会去江湖找乐子。"
杜俞有些忐忑,便多问了一嘴,"晚辈这些肺腑之言,不会惹来前辈不快吧"
陈平安摇头道:"不会。见多了,便难起涟漪。"
杜俞沉默许久,突然说道:"不过我若是爹娘嘴中的真正山巅人,兴许一个高兴,便古道热肠一番,或是见那城隍爷一个不顺眼,也就随随便便一刀砍死了,至于那个太守的冤案,与我无关,不掺和,这种事,吃力不讨好。至于宰了城隍爷,我不求名,只求利,山水神祇的金身一碎,老值钱了。至于如今,如果没有重宝现世一事,我进了随驾城,也就是吃喝玩乐走一圈,拍拍屁股走人。"
陈平安说道:"等你成为那山巅人,你就会发现,一个郡城的城隍爷,根本让你提不起求利的兴趣。许多今日之心心念念,无非是来年之付诸一笑。"
杜俞细细咀嚼一番,然后自嘲道:"我资质尚可,却没有黄钺城城主和宝通仙境老祖师那么好的修道根骨,不说这两位已经得了道的大佬,仅是何露与晏清,就是我这辈子注定越不过的大山。有些时候在江湖里厮混,自个儿喝着酒,也会觉得借酒浇愁的说法,不骗人。"
陈平安问道:"你行走江湖多年,见过那些……你觉得很傻的江湖人吗"
杜俞笑道:"自然是有的,不过大多死了。不死吧,难见品行,死了吧,就是那么一回事。"
陈平安点头道:"你心弦不那么紧绷着的时候,倒是会说几句难听的人话。"
杜俞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