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二公子,到家了。”马车停下,下人出声。
母子二人下了马车,入府门未乘软轿,慢步闲走。郑文君又叮嘱了王元琢些话,无非就是要他上职以后谨慎行事,宫中不比外面,内务参事常出入于内廷,伴君如伴虎,丝毫松懈不得。
王元琢一一应下。
过仪门,郑文君看见挂在门下的灯笼,想起来自己在街上买的花灯钗环类的小玩意,便吩咐婆子送去浮光馆,另外交代:“云儿若还没睡,定要她立即歇下,那些账本本就是给她练手所用,当不得真,哪里便要她废寝忘食也要理清了,还是身体为重,年轻女儿家最是劳累不得。”
婆子应声,带上东西前去传话。
浮光馆书房内,灯影明亮,墨香洋溢,竹纹支摘窗外,翠竹的清冽与秋梧桐的芬芳混合,气息幽幽传入房中,与墨香相撞,变得厚重发闷。
素净的白纱灯下,账本罗列整齐,分为两摞,一摞合并,一摞摊开,摊开的上面有用朱砂勾出大小圆圈,另在旁边附写上人名。
这时,门外传来小丫鬟的请安声——“周嬷嬷好。”“周嬷嬷好。”
开门声响起,走进来名长脸吊梢眼的妇人,身形干瘦,裹在一袭华贵对襟刺绣长衫里面,年岁约四十上下,面上皱纹明显,已有迟暮之态。
王朝云眼睫未抬,继续提笔勾写,笔触滑过账纸,发出沙沙声响。她面无波澜,纤薄的唇紧抿,脊背笔直,浑身紧绷肃直之气。
“夜深了,姑娘该歇下了。”
周氏手捧一盏安神汤,怜爱地看着案后专注算账的少女,声音温柔至极,“这碗酸枣仁桂圆汤,是我亲自到厨房给您熬的,快趁热喝了,喝完回房,早点上榻歇息。”
王朝云视若无闻,仍旧眼盯账本,头脸未抬起一下。
周氏当她没听仔细,便走上前温声道:“我说,这些账本子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家这么有钱,哪里就用得上查这仨瓜俩枣的纰漏了。有这工夫,你不如多求求你爹,让他时常带你到宫中走动走动,多和陛下见上几面,培养些情分来,不比忙活这些鸡毛蒜皮要强?”
王朝云依旧未有应声,仿佛都没意识到房中多了个人。
周氏干站半晌未等来回应,神情渐渐冷了下去,上前将汤放到案上,顺口道:“哦,对了,夫人刚刚回府,遣了婆子过来,给你送来了一堆她在街上买的小玩意,都被我放到库房去了,她还让你赶紧歇下,仔细伤了身子。”
笔触稍顿,王朝云启唇,口吻平淡地问:“什么小玩意。”
周氏轻嗤一声,颇为不屑的神情,“乞巧节能有什么,不就是些花灯泥人,钗环首饰,哄三岁娃娃用的,她竟然都不知道,你啊,自小便讨厌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每每见到,扭头便走。”
周氏回忆着,神情里流露三分得意,仿佛无形中赢得了什么东西。
“别放库房,送到我房中摆着。”王朝云道,“不管是什么,只要是我娘送的,我都喜欢。”
周氏的脸顿时便黑了,眼里直冒寒光,看人一眼,像能把人冻死。
王朝云抬头看她,浑然不觉地道:“嬷嬷还有其他事吗?”
周氏听着逐客令,冷笑一声,“是,我比不得你娘招你喜欢,但到底是真心疼你,对你的心是好的,三姑娘看在你娘也在催促的份儿上,赶紧歇下,权当给我这个做奴婢的脸了。”
王朝云思忖一二,嗯了声,放下笔道:“描圈的账目都是没对齐的,这上面写下的人名,明日一早,全部叫到我院中来,我要亲自审问。”
周氏应下,见她起身,忙端起安神汤,低眉顺眼,重新放温了声音,甚至可说是祈求,“好姑娘,我辛苦熬了一晚上的,你多少喝上两口,也算不白费我一番心血。”